虎鲸

我们跟霍金不算很熟,但我们的刷屏不算很俗


本文起因于在知乎被邀请回答一个问题:“如何看待一些并不了解霍金的人跟风纪念霍金离世的行为?“

昨日霍金先生去世,朋友圈意料之中的刷屏,大家恍若签到般,发上一枚蜡烛表情,留下几句痛悼之语。

人类群星闪耀,大师又多半年老,我们总是似曾相识地目睹着,名人的驾鹤归西,把社交网络瞬间引爆。

小时候听老人讲,中国人的红白事规则,大约可总结为“喜要请,丧要哄”。也就是说,人家结婚,你得收到帖子才能出席,可葬礼,要的就是左邻右舍自发登门的悼念,如果逝者恰好是位德高望重的乡老耆宿,那是断然免不了十里八乡不请自来的摩肩继踵。

这“十里八乡”和“摩肩继踵”里,又有多少是常来常往的知心至交?

可再傲慢不合群的家属,也不会以“我爸活着时又跟你不熟”为名,把吊客拒绝于灵堂之外。

从这个意义上说,无论你刷到的是“全世界在哭泣”之类高调的抒情,还是“科学界的巨大损失”之类严整的悼词,是“今天恰是爱因斯坦的生日”之类奥妙的玄学,还是“那个男人回归了宇宙”之类华美的散文诗,它们都只不过是数字媒体时代一场全新形态的哄丧。

一位优秀的、伟大的、值得钦佩的贤哲走了,似乎全人类都该有资格表示难过。

这难过固然轻便、简单、信手写就,可也正因如此,它并不带有任何阶层建构和任何利益诉求,没人想藉此忝列“霍金同志治丧委员会名单”之中,没人想藉此炒作出一本《我和霍金:不得不说的故事》,没人想藉此申报一个xx大学霍金研究中心并每年从国家支取几十万学术经费,大家做的事情,朴素到无法设置任何门槛,也无法做任何心怀鬼胎的变现。

“你的问题在于书读得太少而蜡烛点得太多。”

读书自然比点蜡烛更重要且更有价值,但蜡烛点少了也不意味着书就会自然读多,二者本来不是零和游戏。

更何况,一旦真没人点蜡烛了,又会有许多《将军孤坟无人问、戏子家事天下知》的痛呼会如约而至,哀叹那么多明星的八卦占满热搜、科学巨擘的离开却激不起一丝波澜。

嘴是两张皮,正反都有理,合着无论怎样,你都站稳了见识与情操的高地。

“你们不能缅怀他,因为你们这群low逼,肯定没有读过他的作品,肯定无法掌握他的学说,肯定不曾了解他的生平,所以,你们就是没有资格!”

你的资格又来自哪里呢,多读了半本《时间简史》?多看了半部《万物理论》?

用虚荣去鄙夷虚荣,用装逼去戳穿装逼,用假装我很懂,去碾压他们的不懂装懂。

永远不要穿着敌人的裤子,去痛斥敌人不穿裤子。

退一百步说,谁又真正地读懂过霍金,谁又真正地理解过霍金,在霍金面前,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地“有资格”过?

退一千步说,哪怕我孤陋寡闻、胸无点墨、今天才刚刚知道了霍金,在关于他去世的报道和来自周遭的介绍中,我第一次听到了关于他卓越贡献的介绍,难道我就不能在此时此刻升腾起敬佩和惋惜之情,难道我们对一个人的崇拜,非要有个漫长的试用期才能转正?

退一万步说,仅仅去世这件事本身,难道就不能让我黯然和怅然?雪泥鸿爪、风中飞絮,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个体离开,管他是霍金还是甲乙丙丁,不都可以人同此心?

退十万步说,即便是无脑、无趣、无聊、无用,也并不等于无良和无耻。

越缺什么越喜欢秀什么,这句话自然是成立的。

越缺什么越觉得别人喜欢秀什么,这句话,只怕更加成立。

不要轻易地使用和沉迷于动机推测,不要轻易地使用和沉迷于有罪推定。

“他们就是想要跟风”,“他们就是想要秀自己”,“他们就是怕被这个时代的每一次潮流所落下”。

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?

事关人心,恕我直言,你连你太太是否真的爱你,大约也还没猜透。

大约他只是想在办公室里增添一点谈资,大约他只是想取悦一下沉迷科学的上司,大约他只是刚好答应过女朋友以后不要总是发游戏截图和二手段子。

那又怎样呢?

霍金如果活着,大概会对这所有的念头,报以一个最宽容的、甚至最宠溺的微笑吧。

《飞狐外传》中,胡斐在衡阳遭遇袁紫衣的恶作剧,被偷走了包袱盘缠,幸得店家指点,去素昧平生的万鹤声老拳师葬礼上蹭一场吃住,跪在灵前磕头时,他的心理活动是:“不管你是谁,总是武林前辈,受我几个头想来也当得起。”

吊唁的起因竟是没钱吃住,这背景真是足够猥琐鸡贼,可大侠终归是大侠,“不管你是谁,总是武林前辈”,这才是坦荡荡的、通达洒脱的好心态。

如果你能够承认这世间包括自己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很浅薄,那你应该不会急于对人之常情表达刻薄。

毕竟,这社会中的鄙视链已经太多,没必要在生死大节面前,再硬生生地添上一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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