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
一直想写老四。可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动笔。
今晚睡不着，忽然想起老四，睡着了又梦见他。他站在我面前穿一身白袍，手提一杆银枪，他喜欢评书，其实我们都喜欢，我们是听评书长大的。所以他穿这身，在梦里，我一丝也不觉得古怪。其实，我一直就觉得他是一个白马银枪的人。
梦醒了，我决定还是说说他。
那大概是五年前，我突然接到了老四给我的电话，这之间我们很久没有直接电话的联系，偶然在同学群里，我和他也都只是冒个泡就算。可这次电话中，他已然完全不再是我认识的老四，他的开场白，肆无忌惮，兄弟兄弟火热地叫着，起先，我很感动，因为毕竟20多年没有再见面了。而且也不知他怎么找到我的电话的。可后面就乱了，说着一些古怪的话，类似话里藏话，又像是一个又一个故事，一个故事刚起头就换成了另一个。最后，他说，我什么也做不了了，除了听外星人的广播。
然后就唯唯诺诺地说“打扰了，你还好吧，”我说，“我还好。”他说，“那就好”。然后我问，“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？”他却接道“为我？你是说为我吗？”他“嗤”地笑了一声，“我需要什么？我什么也不需要。我只是一直在找别人需要我什么，我可以去做，什么都可以。如果，你不需要我做什么的话，那么我就挂了。”
二、电话挂了，我却觉得很不好。同学群也从不说老四什么，也许是我多疑，我们当年这个班，在学校里就小，只有四十六个人，而且就代表一个系的一个年级。大家之间读书时，便淡淡的，没有那么火热的时候。之间平时的交往，是按照宿舍的分配，一个宿舍向另一个宿舍划动，如一池浅水，一个涟漪向另一个涟漪划动，打牌，打篮球，送报纸，偶然接送几个外地的女生，总之，在宿舍间相互按照一些生活学习的事项，一会儿这几个宿舍联动一下，一会儿又是另几个，再或者，好些年组织一次全班的活动，登个山，吃个烧烤什么的，如此这般平静地接触。毕业多年，除了有过两次聚会，就只剩下在群里保持着类似地漪涟式的互动。所以，我的怀疑只是怀疑，而在群里没有任何反应，也是再正常不过了。
三、但是我决定去看看他，刚好，我要去一趟广州。这年退伍，医院要转民，单位给了两条路，一条继续留下来跟着转民，一条补上多年工资差和一部分未来养老金，离开体制，另寻出路。
我决定接受第二种方式，于是我失业待岗了。我也有了难得的自由时间，刚好，可以去一趟广州。
四、那年在广州我见到了老四。他胖了很多，我也胖了很多，但他似乎状态不好。是那种，时时沉思，时时抽离的感觉。和你在说话，又像没有和你在说话。
他说，“老张，我在吃药。”
我说，“严重吗？”
老四说，“严重，每天怕的要死。莫名其妙的恐惧。有时又兴奋异常，觉得老子天下第一。”
我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他会有这种问题。他在我心里和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一样。
老四问我，“你还记得，我在读书时，有一次晚上坐在操场上，我和你的一段聊天和奇遇吗？”
那时，我们常常在晚自习后去操场边的看台上去坐，视野很好，可以看见底下跑步的人和对对拍拖的人。毕业时我们这个比较温吞水的班级一起喝醉了酒，就是跑到了这里来唱歌。班上绝大部分，包括我和老四在内都没有拖过女生的手，一些同学开始表白，有一个男生干脆手拉手的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在操场上散起步来。我们就那样终于没男没女，没羞没臊地说笑着，渡过了班级活动的最后一次。
我问老四，“你说的是哪一次？”
老四很惊讶，他似乎觉得我应该记得我和他的每一次深聊。因为，整个读书期间我们都一直保持着这种深聊。话题用学科可以分类为哲学、科学、政治、军事、历史、书法、还有气功。当然专业最多。我们学的是中医。
老四喜欢看书，每有觉得不错的地方，就会拉我聊一下。他看书很杂，而且喜欢买书。他那时做着兼职，基本不需要家里寄钱。但钱也仅够生活，却每个月都会去买本书。
老四说，“关于外星人广播那次。”
五、
“外星人广播？有这个事？”
老四肯定地点头。“那次我们坐在看台上，已经是12点多了，忽然我听到有个很清楚的电流声，就是电流经过电线发出的声音，但那个声音有些异样。”
“有这事？电流声可以听见。”我更加疑惑。
他说：“是的，当然。比如早上我去广播台开机，开机后可以很清楚地听到电流声，但过半个小时就没有了。再比如话筒刚打开时，也可以听见，从喇叭里传出来，一会儿也会消失。再比如，在野外，高压线底下，你可以听到非常强烈的电流声，比风声还明显。但久了就听不到了。我分析，这就好比久处兰芷之室，开始觉得香，后面就闻不到了，不是它消失了，而是我们的嗅觉和听觉自动选择略过。”
我点点头，算他有理。
“那晚呢，有什么不同吗？”
“不同，大大不同，我分明听到一个电流声，不是用沙沙般传播的，而是用某种类似密码的形式传播的，也就是说，不是一直就那样沙沙地响，而是一份一份的，在沙沙响的基础上，一份份地叠加了另一个声音。听起来有些类似发电报。”
我被他说的有些毛骨悚然。
他看着我说，“当时我告诉你的时候，你就是这个表情的。”
“后来呢？”
“后来我让你听，你也听到了，并且我们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。”
我问，“是吗？”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会子事。
“我们就一起去找了，顺着声音走进了新大楼，（也就是我们学校最大的办公教学大楼）然后顺着楼梯一直上，一直上，一直上到最顶层。”
“最顶层？那里只有仓库吧。”
“对，毫无疑问，声音就是从仓库里面出来的。”
“你确定，我们那晚去了仓库。”
“那当然了，我们很清楚听到这里的电流声最响。”
“你说过的一般这个电流声很快就会被我们的耳朵略过的。”
“是的。但是也许是我们一直在追它，所以它并没有消失，而是把我们带到了楼顶的仓库。”
“好吧，我们看到了什么？”
“我们看到布满灰尘的大门，上着锁，还缠着铁链。你还上去踹了一脚。”
是吗？我现在听着都有些头皮发炸，那时居然还能去踹一脚。
“里面的声音在你踹那一脚时，似乎是停顿了一下。可也不能确定，因为当时我的注意力被你那一脚给镇住了。所以只能说似乎那个声音停了一下。”
“然后呢？”
“然后我们就狼狈不堪地跑下楼去了。但我注意到了一个事情，就是在我们跑下楼的过程中，这个声音不断减弱，很快就听不见的。而开始，我们在操场上就能听见。当然这也可以从心理学上去解释，但绝非幻听，因为你那晚也听到了。所以才愿意和我一起去找的。”
“好吧，就是这样。”我长舒了一口气。
我忽然想起，“这和你说的外星人广播有什么关系？”
六、
“有很大的关系。”
他似看非看地朝着房间某个地方，有些心不在焉，口里吸着烟，烟雾缭绕在他的面前。
“我一直在想，如果有人利用电流传播信息，那么是很方便的对不对，只要加载一些信号在上面就是了，这样就回避了无线电的方式，更经济对不对？”
我摇了摇头，问他，“这是你的一部小说的构思吗？”
“不是，也是。如果我要说出这个秘密的话，那么最好的方式是小说，因为小说是作家说的假话。可是，我还没有这个空闲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后来的工作需要我经常在办公室里加班，一般都会到2、3点钟。办公室就在那个仓库下面。又很多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。甚至有很长一段，我不仅听到了加载了信息的电流声，还听过滚弹珠的声音，又一次还听过一声皮球落地的声音，在地上跳起，又落下。很重。我当时非常慌，因为整个大楼加班就我一人，我打电话给一楼的保卫处，那里按说是一定有人值班的，但是只听到电话机响，却没人来接。于是，我又上到了那一层，和我们那时看到的门是一样的，似乎，这么些年，从没改变过，我推开门缝朝里面看，只看到各种桌子，嵌套重叠在一起，另外还有一些作废的体育设施，比如鞍马之类。但很黑，门缝的光不足以支持我看清楚里面大部分。但我确信，应该没有人在里面。”
“后来呢？”
“后来我开始记录这个声音，就是加载在电流声上的，一份一份的声音上面，根据强弱来标记。可后来离开了学校，我也就停下了这件事。”
老四告诉我说，一直到十年前，他搬家，买了一张新床，那个床头嵌了一个插座，每当他把手机插进去充电时，那个电流声，就又回来了，而且始终不会消失，只要充电，就能听见。
“可这与外星人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老四说，“这是运用排除法的一个推测。首先，我们得确定那个附载在上面的一份一份的频率是不是某种信息。我一次一次听，又重新开始了记录。但由于工作忙，没时间听那么久。后来我病了，工作也泡汤了，很多时候只能躺在床上，于是可以比较大段地听。有一天，我翻找东西，居然找到了当年追踪这些声音的记录。我把新的记录和它比对，发现，他们是一段一段的。也就是说，如同我们说话，是分小节的，一节一节的。然后有些开始音是一样的，而且记录的越多，重复就越多。还有一些小节的结尾也是一致的。假如我们把这个作为开场白和结束语，那么这些信息就从一小节慢慢组合成了一段，甚至到一大段。我试着排列它们。一遍一遍。”
我问，“那么可以肯定是有意义的信息了吗？”
老四说，“这样只能说是有信息的，但还不能说是有意义的，因为这个意义，并没有显示出来。”
“如何才能显示出来？”
“需要一个真实的事件来证明，找出它和这个事件之间的关系。”
老四摇了摇头。
七、
“老五你还记得吧？”
当我打算问他说到底这和外星人有什么关系时，他却先开口了。
“当然。”我立即想起老五那个天真烂漫的样子。
“他喜欢各种介绍外星人的东西，比如他就订了《UFO》这本杂志。要知道我们的杂志都是官办的，是可以说错，但不能说谎的。”
老五曾经在一堂讲阴阳日月的课上，突然站起来大声说，“月球是外星人的基地。”
“老五说外星人的基地就设在月球上，而月球是一个巨大的太空船。就是他从杂志上看到的，应该叫学习到的。杂志里讲了许多许多证据，比如月球质量、月球大小、月球位置，第一个说月球是空心的，第二个说，月球是抵近观察地球人类文明的空间站和宇宙飞船，第三个是说，它总是一面朝着地球，这叫锁定。同时，处在日地之间一个不多不少恰好的点。这些你都知道。所以一定认为是编造出来的谣言。可是霍金也这样认为，不过霍金本身现在也有人说是个谣言。为什么会有这些谣言？为什么层出不穷？为什么一代一代的人都在讲，这些谣言最早是从哪里开始的？官办的杂志为什么支持对谣言的传播？”
“你想说？”我迟疑着。
“对，外星人一定存在。”
“那么，”
“对，他们人数很多，且不仅仅生活在月球里，还生活在我们身边。”他又一次打断了我的问题。
“证据？”
“我正在找。”
“还有，如果的确如你说的，他们为什么要用电线传输信息，而不是用别的，直接传递呢？”
“就是别的呀。现代物理学证明量子和光子都是一份一份传播的。可你不要忘了大气层外的宇宙空间，是充满太阳风和其他辐射的极其恶劣的环境。外星人可以利用量子之类的技术传递信息，但这个信息落入地球后，接受它的可以是一切能接受的和捕捉它的东西，任何一种涉及原子以下世界的空间系统，从原理上都能够接收。而随着时光推移，地球上的基于电的网络已经统治和联通了一切，这样，它只用把信息送出，这些系统就会自动成为载体，而转化为它自己的形式在自己的体系里传播。”
“所以，你认为你听到了外星人的广播。”
“是的，而且是用最便宜的方式。”
“但你无法证明和甚至不能翻译。”
“这已经够了，”老四最后说，“够了。比如音乐，是可以不需要歌词的，再比如风，也不需要，再比如雨露，再比如雷电。他们都有加载的信息，只是你听不懂，但你只要想到了这一点就可以了。也就足够了。
人真的不寂寞。一切都陪着他。他甚至可以不去看这个世界，只要心里想着，就会突然被塞进脑子很多信息，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。”
芃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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