蚜虫

世界上唯一一只云鲸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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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人童话

第三话

这里发生的一切

都是不合常理的

很长很长

有没有人会耐心看完

从小祖母就嘱咐我们,乖乖在海底呆着,千万不要上岸,如果看到人类的船就避开。

大家好奇地追问为什么。

祖母只好苦口婆心地解释——人类虚伪,口口声声说着保护鲸鱼,却一面又大肆地捕杀,已有不少同类都被残忍杀害。我们只是吃些鱼虾蟹,可他们残忍可恶,肝肺肠脑天上飞的水里游的,没有人类不吃的。你们是王族之后,更应珍惜自身。

同伴们都深以为然,谨遵教诲。

可我不在意,总是一有时间就游到海面去看看,只有在海面上的时间我才能觉到片刻自由。海里太压抑,千百年前的鲸鲨之战一直延续到现在,两者都想争得霸主的地位,杀戮无时无刻都在上演。我不理解,为什么非要斗得你死我活?和平相处不行么。人都说海是蓝色的,我却觉得是血色的,血蓝血蓝。我算是同族里不受待见的,因为兄长们都有远大的理想,想一统大海,而我没有。作为一只水生动物,我却整天不务正业,总想去天上看看。海里的我全都见过,那天上是什么样的呢?此刻,我又游出海面,凝神看天上的月亮。

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美丽歌声——飘渺,悠扬,动听。

谁在唱歌?这片我熟悉的海域,以前从未听到有人唱歌。

寻着歌声的方向一路游过去,近了,近了……然后我看到了——一个女孩儿。

长发,红裙,赤脚站在礁石上唱歌。整个人像随风摇曳的一朵花。

我就这么看呆了。时间仿佛就此凝固。

我整个身子都藏在水里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多想让她注意到我啊!可是只敢这么望着,根本不敢浮出水面,怕吓到她,也怕破坏这月光下美好和谐的画面。

良久,她转身小心地从一个礁石跳到另一个礁石,往海岸的方向走去。

啊……要走了啊……

我心下叹息一声,就这样吧。能听到如此天籁已是恩赐。再见啦。

却忽地听到她说:“哎?我的钱包,掉下去了!”

后来想想,有时候会很感谢刚才发生的这一幕,正因为有了这个机缘,才有了后来的一切。

我眼疾嘴快地叼住掉进海里的钱包,纵身一跃将它放在礁石上,然后又潜回海里。

女孩捡起钱包,向后退了几步,一脸惊慌失措:“谁?谁在那儿?”

我从水里默默地露出脑袋。

女孩儿盯了我一会儿,犹疑着说:“你是……鲸鱼?”

我点点头。

女孩儿突然变得很兴奋:“你竟然能听懂我说话。我从小就对海里的世界好奇,在书里见过不少海洋生物,你是什么品种?虎鲸吗?须鲸?或者蓝鲸?”

“都不是,他们已被人发现并命名,我也属鲸类,但我们至今还未被人类发现。”我惊讶于自己竟能与人类交流。

“那我就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啦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我能不能给你取个名字?”

“可以啊。”

“你叫‘云鲸’怎么样?”

“云鲸?云鲸……好啊,谢谢,我很喜欢。我喜欢天空中的一切。”

“那就好,哈哈。那你就是世界上唯一一只云鲸啦~~对了,我的名字就叫做‘云’。”

“我叫‘灵’。”

女孩在礁石边坐下,惬意地晃着双腿,和我聊着天,看样子是不讨厌我。

“太酷了,我竟然认识了一只鲸鱼!”她兴奋了好一会儿,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,用谨慎地语气问我:“你不吃人吧?”

“不吃,不吃的。”我因摇头力度太大甩出去好大一片水花。

“真不吃哈?”她再次确认。

“真不吃的,你这么点儿,还不够我塞牙缝呢。所以没必要吃嘛。再说啦,我只吃鱼。”

“那就好那就好。那我就放心了。对了,你们的寿命有多长呀?”

“不同的鲸种寿命不一样的。像你说的虎鲸,寿命大概在三四十年,蓝鲸的寿命可以有80年,一般来说,雌鲸要比雄鲸活得长,甚至可以达到雄鲸的两倍寿命。”

“哈哈这么巧!我们人也是哎。女性一般要比男性活得久。活该,谁让他们朝三暮四,男人就没有什么好东西!”

我被她的语气吓得浑身一个激灵,再一想,不对啊,我为什么要心虚,她骂的是人啊,跟我有什么关系,我又不是人……

“不好意思失礼了,那你呢,你可以活多久?”她为自己的失态表达歉意,又继续托腮与我聊天。

“我的族类,大概能活多年,雌鲸要更久一些。”

“天啊!这么久,世界上除了乌龟王八就是你们最长寿了吧。”

我打了个阿嚏:“唔,我听着咋不像啥夸奖的话呢……”

“哈哈,我可没别的意思。我在想啊,如果我能活这么久,随便浪费个几十年也没关系吧。人生真是太短了……”

“嗯,不过活得久确实蛮无聊的,每天都在重复做着同样的事。对了,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呢?”

她伸了一个懒腰:“就是为了不每天重复做同样的事啊,所以来体验一下与世隔绝、自由自在的生活。我最喜欢海边了,所以就来了。你知道吗?我最喜欢的一个希腊神话就是发生在海上的。”

“可以讲给我听吗?”不知道为什么,我很喜欢和她说话。

“好啊。嗯……我想想啊。从前呢,有一个女孩儿叫赫罗,非常美丽。她的父母将赫罗献给维纳斯,让她进庙做女尼。这座庙呢孤立在海上,只有老奶妈与她作伴。赫罗一天天更加美丽,虽孤于海岛,却美名远扬。有一位少年林达,慕名而来,两人相见时,彼此心生爱意。赫罗说:你说的,即是我想说的,若你爱我,晚上即来我居之塔。林达欣喜若狂,待夜色降临,入海游到岛上,赫罗执火炬迎接他,两人相拥入塔。此后,林达天天游到岛上,赫罗也日日执火相迎。奶妈浑然不知。夏季过去,希腊无秋,一晃到了冬天,一日清晨,赫罗见风浪太大,劝林达不要回去。林达笑答,晚上一定来。”

“后来呢?”我听得入了神。

“结果……晚上海浪更凶,林达还是不顾一切游向爱人,终被海浪吞没。临死时大呼:‘赫罗,我来了!’赫罗举着火炬彻夜等候,至清晨,见到林达的尸,悲从心来,遂跳入大海,拥抱着林达死去。”她顿了顿,又继续说,“这个故事我自小就喜欢,看似很傻,但我很羡慕。羡慕他们为了爱,可以不顾一切。现在人们进化地越来越精明,反而丢失了一些最简单质朴的情感。少有人能够不顾一切了。”

……

我们聊了许多许多,她给我讲神奇的故事,出游时的遭遇,人类之间的相处,朝代的更迭;我给她讲海里生物的进化和生活,以及海洋古籍里记载的东西。我们彼此之间,有一种超越物种的灵魂交流。

她站起来,拍了拍坐久麻木的腿:“灵,我要回去啦。”

“好,谢谢你,今天我过得一点都不无聊,甚至是我生命里最奇妙的一天。”

她笑:“我也是。”

“哎,云。”

“嗯?”

我鼓起勇气:“你明天还来吗?”

她的笑容更大:“还来。”

在这灿烂如花的笑容带动下,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会笑。目送她走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,我才折身返回大海深处。

第二天,听到她天籁一样的歌声召唤,我快乐地如一阵风般来到她身边。

以后日日如此。我们总在这样美好的月光下交谈。

我喜欢听她讲那些故事,甚至她不讲故事,只听她的声音都觉得享受。

她说其实她还看过一个有关于海的故事,是讲一个小美人鱼爱上王子,却最终化作泡沫飞走了。她说不喜欢这个故事,因为一直是小美人鱼单方面在付出,小人鱼做出巨大的牺牲,而王子却浑然不知。

“灵,你知道吗?”她平日闪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,接而一字一句地说,“真正爱你的人,是不会对你视而不见的。最好的爱情,一定是两个人相互的。”

我懵懵懂懂听着这些,默不作声。

“而且……”她继续说道:“哪儿有那么多的王子公主,鱼又怎么会变成人呢。美好的像梦一样,根本不现实嘛。”

是啊,鱼怎么能变成人呢?的确不现实……我也跟着伤感起来,鱼要是能变成人……我就能上岸送她回家了吧?也不至于每天她走的时候,我就只能在海里这么望着,望着,一直望到看不见她为止。

“云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带你去海上看看吧,来抓住我的鳍。”

“真的啊?”她的眼睛又开始闪烁起来,从礁石上一把跳下。

我接住她,往大海里游去。

“真好,我曾无数次期盼一个人海上畅游,一直不敢,怕掉下去后没人发现我。现在终于实现了!也不害怕了!我知道如果我掉落下去,你会救我的。”

“是的!”我开心地喷起了小水花。我们族类,游起来是能达到闪电一样的速度的,此刻我用最慢最缓的速度游动,为了让她舒适地观赏。

“你看!海面波光粼粼的,是天上的星星在海里反光啊,真好看,像一把碎银子。”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发现今日的海面格外好看。

我们游过成群的小鱼,游过汹涌的海浪,游过一段一段静谧的时光。

相处的时间总过得这样快,又到了每天告别的时间。

“灵,我都已经有这样奇妙的海上之游了,却还想着去很深很深的海里看看……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。”

我摇头道:“不贪心。”

“可我入水会死,怕是一辈子也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。”

“我也很想去天上看看来着,可我长久离开水面也会死,怕是一辈子也实现不了这个愿望了。”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,只好仿着她的语气道出心底的渴望。

“你想去天上啊?”她没有像我的同伴一样笑我,而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,最后开口说:“灵,我带你去天上吧。”

“啊?”这下轮到我惊讶了。我虽时常这么想,却从未想过它会成真。

“我是说真的。我有一个朋友,她家有大型私人飞机,之前有段时间我陪她去考飞行执照,结果她没考上,我考下来了……你等着啊,等我两天,不!一周吧,我借来带你去。至于出水的事情,我会帮你想办法的。”

“云……”我鼻子发酸,蓦地发现自己好像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类的情绪。此刻我不再执着于能否去天上,而是被一种感觉紧紧包围,人类好像管那种感觉——叫幸福。

“等我啊。”

“嗯!”

原来一周的时间那么漫长。

我还是习惯每晚游到她来的地方,每天数着日子,数着七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呢。

这几天海里不太平,接连发生好多事。

我的兄长鲸王率领着一众部队向鲨发起了大规模进攻,包括鲸王在内的绝大多数将领都在交战中牺牲。当然,鲨鱼那边也好不了哪儿去,双方都损失惨重。

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找到我,他们不再像之前那么威严,语气竟几乎是恳求:灵啊,现在只有你了,请你一定要做新王,拯救我族。

我讶然:我还有那么多能力出众的兄长,为何是我?

长者流泪:他们……都参加了这次战争,全部阵亡。

心不是不痛的。仅仅一夜之间,曾经伴我长大的兄长,就再也见不到了。祖母总说人类凶残,总是屠杀我族,可我看到的,反而是同类自相残杀。为什么非要争得个你死我活,去争个霸主的地位?我曾听兄长说: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领域都是海洋,谁征服大海,谁就征服了世界,我们才是地球的主宰!鲨就是我们征服世界道路上最大的障碍!

那时我觉得兄长十分恐怖,现在仍然这样觉得,他说鲸的身体里,天生有好战的血液。可我身体里没有那东西。

我摇头:我不做新王,还请另寻。

他们拦住我:王族的后世,现在只有你了,你不做也得做。

我不答应,他们就关我禁闭。关了两天多,我不得不答应——因为七天已过,云要来了。

我必须出去。

战争的遗存问题也要解决,给予逝者以抚慰,又带着我的子民,带着满腔诚意,去赔礼,道歉,求和。鲨族开了什么无礼的条件我都答应,毕竟是我们侵犯在先。

“你真是自古以来最没出息的王!”长者们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我。“怎么能接受那么屈辱的条件呢?不能求和!鲸族的千秋霸业,如果毁在你手里,你一定会被后世唾弃的!”

我对此不屑一顾,我可不在乎他们会怎么看我:“我是王,我说了算。你们没资格再左右我的想法。”

“是。”他们叹气,却也只能退下。

啊——

此刻——

久违的歌声——

终于传来!我像闪电一样冲向海面。

是她!是她在唱歌!她换了一身浅色的裙子,但还是那么好看。

“云,这七天,我感觉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。”

“我也觉得很漫长。”

我给她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,她同样讲了这几日的历程,然后指着不远处给我看:“走吧,我带你去天上看看。”

是一架好大的飞机!她竟然真的开来了!还有一个带有滑轮的大型玻璃缸,里面蓄满了水,我马上明了,这个玻璃缸,是为我准备的。

我跃入玻璃缸,翻了个滚儿,不错,很宽敞。

她推我上飞机,然后,海面离我们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。不一会儿就跃入云层之上。

明明是夜晚,但好像离月亮近一点,就没有那么黑。我还能清楚地看见闪亮的星子和绵软的云彩。

“大概我是第一个能来到天空中的鲸吧。”

“是,你一定是唯一的。”

“云,谢谢你。帮我实现了一个可能根本就不会实现的愿望。”

云的笑声真好听:“我们是朋友嘛,你喜欢的我当然尽力去做。”

我也愉快地摇起尾巴,却只听云大喊一声:“哎哎,你别乱动别乱动,飞机都失衡了……”

“好吧。”我收起尾巴静静呆在水里,乖乖看向窗外。窗外的云仿佛触手可及似的。

天空比我想象中更瑰丽。

我们返回陆地时,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给我看。

“这是?”

“送你的。刚才在天上的时候,我摘了朵云放在里面,你就一直戴着吧,要放好了啊,除了我,可再没有人会带你去天上了。”

“嗯!”我使劲儿地点着头,笨拙地把这个小瓶子捧在双鳍里,珍惜得不得了。

“灵,我要走了,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,以后……应该不会再来了。”

“啊?”刚才我还快乐地如在云巅,此刻却马上跌入不见深渊的谷底。“为什么?你要去哪儿?在这儿不开心吗?留下……不好吗?”眼泪随着这些问题一起流出。

“灵,你别哭,你一哭,我也想哭……我在这儿很快乐,再没有比在这里更快乐的日子。可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啊。我是人,有自己应有的社会和使命。我该生活在人群中,也该按部就班地工作、结婚、孝敬父母、老去。不这样的话,就会被视作异类的。我的度假结束了,该回到原有的生活中了。”

“你不是喜欢海吗?”我就像个赌气地孩子,问着不可理喻的问题。

“我是喜欢海,可我不能在海里生活啊。”

“噢……真不巧,我只能在海里生活。”我失落地答道,类似的对话好像之前也有过,只不过这次说出口时,心境全然不同,满是失落与沉重。

是啊,她有自己的生活,我怎么能自私留她呢。

思及此,我打起精神,让自己看起来快乐一些:“云,过两天再走吧,你不是一直想去大海深处吗?给我两天的时间,我一定让你平平安安地,去最深的海里玩一圈儿。”

“真的啊?”她的眼里充满了期待。

“真的!”我郑重道。

回到大海深处,我去翻阅海洋古籍再次求证,我记得前两天被关禁闭时,看到上面说有一种海草,人类吃了后是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和游动的,如鱼一样。

找到了!那种海草叫做百灵草,人类吃了之后确实可以如鱼在水,虽然时效只有24个小时,但是足够了。只不过……还有一个坏消息——仅存的百灵草,在鲨王那里。

我硬着头皮,去鲨王那里求百灵草。

我被众鲨鱼包围在其中,他们都很紧张,直到听到我的来意,鲨王才放松警惕,甚至哈哈大笑起来。

“我听虾兵蟹将说,你喜欢上了一个人类!竟是真的啊……”

“你胡说!”我急的面红耳赤,“没有的事”。

“到底年轻啊,什么都敢做。”鲨王啧啧叹道。“给你也不是不可以,毕竟百灵草在我这儿无用,只有人类才会需要它。但是,我要你自断双鳍和尾!”

这么屈辱……我震惊,我虽从不主张战斗,但失去双鳍和尾,我就会失去最引以为豪的闪电速度和战斗力,甚至只能是个废物了。对于成年的鲸来说,对于鲸王来说,这是何等屈辱的事情!

我咬咬牙,最终说:“好!”

这下轮到鲨王震惊:“你说什么?没有这些你可就废了啊!还说不喜欢,不喜欢你会为了她……也好,你彻底废了,我才放心。”

“但我也有要求,第一,希望我们不要再交战。”

“这个可以,打了这么久,我也累了,该歇歇了。”

“第二,给我一天的时间,一天之后,我再来断鳍和尾。”

明天,我要带她去很深很深的海里游玩,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吧。我希望在她面前,能够是英勇的、帅气的、完整的。

又到夜晚,听到她的歌声,我携着百灵草,如约而至。

她喜悦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水里:“哇!我真的像鱼一样了!灵!我像鱼一样自在穿梭啊!”

我终于带她去了她期盼已久的深海里。

途中有壮观的成群结队的鱼,有闪着光的水母一闪一闪的经过,它们排着有序的队列,天然像是一群舞蹈家。

“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,这下终于看到真的了。真壮观啊……我无法形容出这感觉,但是……永生难忘。”

我也第一次发现,这些我从不在意的、海里的寻常景色,原来这么好看啊。

她学着鱼的样子吐着泡泡,感慨道:万物生下来都是有使命的。每个物种都有自己该做的事,所以才有了这大千世界。灵,你怕被孤立吗?

孤立?那不是我从小到大都在经历的事吗?我摇头道:不怕,你怕吗?

嗯,我怕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……我们人类,大部分都要上学的,大概是幼儿园……噢,就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吧,我们每个人午餐,都是完全相同的饭菜,完全相同的味道。我觉得味道太淡了,就去加盐,结果一传十、十传百,像我做了多大的错事似的,幼儿园里到处都在传,她竟然加盐。连老师都给我说:你怎么会觉得味道淡呢?别人都能那样吃,你为什么不行?!久而久之,我也不好意思再去加盐了,尽管那不是我喜欢的味道,忍忍就好了。从那一刻我就知道,要与大多数人都一样,才会被视为正常。长大后,这样的事情就更多了,只要不一样……就是异类,就会被人指指点点。所以灵,我觉得你很勇敢,你不守陈旧的规则,也不顾什么流言蜚语。可我做不到,我害怕孤立与谩骂,所以只想融入,只想合群。我得和大家过一样的生活才行,即使那不是我喜欢的。我来这里只是寻求片刻的自由……但一生留下,我是没有那个胆量的。我不得不走。

好吧……好吧,好吧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一连说了三个好吧。

快乐的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,快到觉得才刚见面就要分别。

在海岸边,她拥抱我:我会永远记得这片大海。灵,我走了啊。珍重。

她说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来了。

于是我果真没再见过她。

那天之后,我失去双鳍和尾,身体失衡,连正常的游动都费力。但我还是日日来礁石边,好像等她已经成了习惯。

年岁愈长愈发觉得,这片礁石的岸边,怎的如此荒凉。也难怪,这里本来就是荒冢,只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增添了色彩。

每夜每夜,乘月光而来,携失望而归。

时光飞逝几十年。

也这样等了几十年。

这日,我在小憩。突然听到遥远的方向,好像,似乎,依稀地传来熟悉的声音。我不敢置信,竖起耳朵仔细分辨——这么熟悉的歌声!不会是梦吧?梦里,我就无数次听到她的歌声。

我奋力向岸边游去。

竟然真的是她——还是一袭红裙,面容已改,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样子,她看起来很疲惫,很孤寂。

我深深地将自己潜在水里,她没有看见我。就让我这样安静地听她唱歌吧。

良久,她唱累了,开始坐下,自顾自地说道:“一到这里,整个人都心静了,好像尘世的烦忧都在远去。你过得怎么样呢。”海水一片平静,没有声响。

静默良久她继续说:“那我说说自己吧,回去之后不停地在换工作,那些工作中我最喜欢的是做潜水教练,每次潜到海里我就会想起你……但家人不满,说天天往海里扎像什么样子,所以被逼着不得不换了工作。后来年龄大了,又被催着结婚、生子、孝敬父母、然后看着孩子成家立业,孩子又有了孩子……我好像终于完成了自己生而为人的使命,却恍然发现,我已过完自己平凡庸碌的一生。老了之后我一直在想,我为什么如此在乎世人的眼光,为什么没有胆量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呢。可能时间过得太久了吧,久到连我自己都说不清,你是真的存在,还是我臆想出来的呢。灵,那时你问我能不能留下,我为什么不答应呢,那段时间真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……”

我好像听见她叫了我的名字。啊!她还记得我?

“你应该早就忘了我了吧。我已经是个惹人厌的老太太了。”

“不!”我在水里大喊。“你的歌声一如从前那样动听!”

“灵,你来了。”她的眼泪簌簌掉落。“我很开心你能来,但再次见面时,我自惭形秽,现在我又丑又老。”

“不,不是这样的,你还是那么好看。”

宽慰无果,我只得把整个身子浮出水面:“我也不好看啊,我是不是很丑。”我残缺的身子,就这样暴露在她面前。

“灵,你竟然……”她看着我,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,眼泪掉得更凶。“不丑,你是世界上最好看,最英勇帅气的鲸。”

她抹干眼泪继续说:“灵,我还是那么喜欢大海。我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,现在,我终于要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来了。我只有一个要求,请你一定答应我。”

“你说。”

“不要救我。”话毕,她纵身投入大海,以决绝的姿态。

——大海,我来了,灵,我们一直在一起吧!

旁边有贪玩的小鲸鱼经过,他的妈妈一路跟着制止他:“快回去,不可以到岸边来,这是禁忌。”

小鲸鱼置若罔闻,而是定定地看向一个方向,妈妈循着他的方向看去:“啊,是王!别让他发现我们,祖母说我们不可以来海上的。还有,我们应该感谢王,是因为他我们才能结束世代战争,过上和平的生活。”

小孩子的视角总是和大人不一样,小鲸鱼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:“妈妈你看,王哭了。”

我这一生哭过两次,一次她要离开,一次她投海。记得很久很久以前,她曾给我讲过一个希腊神话,说很羡慕林达向爱人不顾一切地游去。

云,不要羡慕他们,因为此刻我正发了疯般,不顾一切向爱人游去。

野树

八月快乐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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